沉钟

无数小号中的一个

旧友

  1

  萧明通常是下晚自习走的最快的那一波人。往往铃还没打响,书包就已经拾掇好了,单肩背着,腿一半在桌子底下,一半在过道上。偶尔烟瘾犯了,心里急得发痒,腿止不住地抖,磕在桌腿上,发出噪声,老师见怪不怪地掀起眼皮,看见是他,把骂人的话咽下肚去。铃声刚冒头他就往门外冲,高瘦的个子笨拙,常常带动门边人的椅子。被打扰到的人气得把笔一摔,回过头刚要发怒,人已经不见了。

  萧明走在校园里,夏季的空气潮湿,黏在他脸上,挥不去。他躲到路灯顾及不到的黑暗角落,就着垃圾桶点起烟。火光在黑暗中明灭,彰显出他的大逆不道。他在学校里抽烟不知被抓到多少次,死性不改,每次老老实实地道歉,报上隔壁班发小的名字,然后找个机会就跑。晚上巡逻的老大爷心软,多少次了也没找到他班里去。

  远远看见有人朝他这里走来,他弹弹烟灰,把烟藏到指缝里。

  等到人到了自己跟前,立定,他才辨清。是同班同学肖虹。

  她笑晏晏地靠上垃圾桶,讨好道:“给我一根?”

  他有些嫌恶地瞥了她一眼,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给她。她点起火,把烟叼在嘴上,心满意足地眯起眼。

  “有钱人家的小孩就是好,烟都抽得比我们好。”

  他学着她的样子眯起眼睛笑,不说话。他家其实也没很有钱,现在住的房是买的别人的旧宅。父母是一路穷过来的,苦尽甘来,还是习惯节俭,夏天南方热得要死人,连空调也不轻易开。但他不愿意亏待自己。

  她把自己的烟盒拿出来,用指甲捏了一根给他。他看了一眼,笑着说谢了,转头就扔进垃圾桶。放学铃响过第二遍,人流开始密集起来。他跟上人群往校外走。她在后面怒气冲冲地骂他。他扭过头,难得一次有耐心和她解释。“廉价烟,我怕抽了短命。”


  2

  肖虹缠了他快三个月。他不胜其烦。他们高一就在同一个班,认识快三年,肖虹从来没搭理过他,不知道怎么了最近突然找上他。无所谓,他懒得想。他只是跟她说,“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来找我”。

  她抠着指甲上斑驳的油彩,反问:“和我一起玩丢脸啊?”

  他的第一反应是反驳她。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玩了?话说出口变成一句嘲讽:“原来你也知道。”

  “那可怎么办。”她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,“没人和我玩啊。”

  他不屑地嗤了一声。“那么多男的在你后头追着你,还说没人和你玩。”

  她漫不经心地说:“我知道他们怎么在背后说我的。觉得我随便,好占便宜,每个人都想来分杯羹。”

  他心想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。随即转念一想,语气带上几分认真,“没女孩儿找你玩?”

  她嘟起嘴,打了他脑袋一巴掌。他最烦她动手动脚,伸手推了她一把,让她站远点。她嗔道:“想谈恋爱的到处钓凯子,乖一点的埋头苦读。我这样的人,她们不会爱我的。”

  “那我呢?”他转着笔,侧仰着脸看她,但那目光让她觉得他才是从上头看着她的人。

  “你看起来比较有喜欢我的可能。正人君子最容易爱坏女人。”

  他心里不齿,但还是被逗笑,问她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“小说里看的呗。”她看他笑了,也很配合地笑起来。

  笨蛋。金庸的小说里都是小妖女倒贴正人君子,阿紫是,黄蓉是。所以只有你倒贴我的份,而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。


  3

  肖虹爱给他打电话,他总是接起来听见她的声音就挂。但他好像记性不太好,或者是记忆数字的白痴,总是要等接起电话才反应是她。

  有天放假,肖虹照例又打给他。萧明接起来哼了一声,肖虹立马大喊别挂。他原本做物理做的心烦,被她一吓,脑门上青筋暴起。闭上眼睛强忍住怒气,咬牙切齿地问道:“你干什么?”

  “无聊呗。”她在电话那头翻了个身。他冷静地把手机从耳朵边摘下来,认真看了看上面的电话号码,然后挂断。

  她又打了过来。他挂断。再打。再挂断。来来回回十几次,他忍不住,接起来吼道:“你他妈什么毛病?”

  电话那头没声。她可能噎住了,也可能眨了眨眼。过了会她说:“聊聊不行吗?”

  他转着手里的笔,“小姐,我很忙,我要考大学。不然只能继承家业去做煤老板。”

  肖虹没再吭声,主动把电话挂了。

  第二天他从早餐店出来,发现车被人摔在地上,掉链了。他冷着脸把车扶起来,弯下腰去修,弄了一手油也没修好。肖虹骑着电瓶车七扭八扭地路过,又倒回来看笑话。

  “咋了?”她幸灾乐祸地问。空气好像都快乐起来。

  他直起身,恨不得盯穿她。她穿着秋季校服,敞开怀,手抻着搭在把手上,露出一节腕子,依稀看得见藏得更深的纹身。他把单车重新踹倒在地,扭头往学校的方向走。

  她在后面喊了一句“卧槽”,追上来,晃悠悠地在他旁边说:“一万多的捷安特,说不要就不要了啊?”

  他忍着怒火,不说话,埋头向前走。她看了看表,说:“还有五分钟上课,你这样走估计是要迟到了。上来吧,我载你。”

  他突然顿住脚步。她的车溜出去好一段路。她扭头去看他,问道:“走不走啊?你不走姐姐我可走了啊。”

  他捏紧拳头,走过去坐到后座上。她一拧油门冲了出去,校服两边被风吹着,拉链一下一下打在他腿上。风迎面而来,他又开始犯瞌睡。

  永远不要到学校就好了。就这样在柔和的风里面,轻飘飘地让自己睡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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