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钟

我死我生（3）

  师昭，前世今生paro

  3

  昭儿15岁念完初中后就不愿意再去学校。他讨厌学校，讨厌一群青春期小孩用天真的目光掠过他。或许是他已经经受过太多视线，轻蔑的、怨毒的、惧怕的，在无数个梦中幻化成实质的箭钉在他的身上，让他喘不过气，所以他不愿意再被注目，生怕小心翼翼维持的皮囊被戳烂，露出腐朽的内里。

  孤儿院的院长为这事很烦恼。她有相当的处理叛逆男孩的经验，却对昭儿无可奈何。她不真切地知道他的孤独和痛苦是从哪里来，只把这些归结于被遗弃的宿命。她打电话给程师，请他来想想办法。

  他或许可以帮到他。毕竟他也是这么成长起来的。他做到了将自己伪装起来，披上现世的皮，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，假装自己不在深夜里忍受着无边的寂寞和失落。只要昭儿向他开口，向他承认他所知道的一切，他会帮他的。

  但昭儿没有。他只是眼睛眨了又眨，好像被青光灯刺激的不知所措。程师站在他面前，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，又被他收了回去。万一是他想错了呢？万一昭儿怕他自己想错了呢？猜疑链不断拉长，在程师的脑内宇宙里打架，把一两句话的事搞得很复杂。可有些时候一两句话的事就是很复杂，譬如我爱你，譬如对不起，有些人挂在嘴边，将这些话变成语言的空壳；有些人藏着掖着，一辈子只说寥寥数次。

  程师没办法了。他开不了口。这件事只能他们两个同时愿意开口。他带昭儿去办了身份证，给他冠上自己的姓。然后逼着他去高中上学。

  昭儿沉默而顺从地接受安排。他总是很听他的话。程师有些时候很恨这一点。他太呆滞了，简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。如果他闹，和他发脾气，他或许信心会更足一些，他会找见真正的那个他。程师有些时候简直疑心他是故意的，他对自我的伪装比他还要更胜一筹。

  开学那天程师送他去学校。昭儿穿着灰色的校服，随着人群走进学校。风让那些廉价的布料贴紧少年人的身躯，吹起他额前的刘海，露出他惺忪的睡眼。程昭走到伸缩门旁边，有些迟疑地回头看向程师的方向。程师站在那，伸长手示意他快点进去。程昭对他笑了笑，然后快步消失在他的视野中。那天他在学校外站了很久，听着上课铃响起，人声鼎沸的校园迅速静下来，静得有生气。他想着程昭坐在教室里的神态。他会不会皱眉？用手托着下巴吗？语文课上，老师会让他们读《出师表》吗？

  程师次年研究生毕业以后到了程昭所在的城市工作生活。他租的房子不大，程昭几乎每周末都来住。他把地板换成木的，多买了一套被褥。程昭过意不去，说了好几次让他睡床，自己睡地板。程师独断地挥挥手否决他的提议。到了晚上程师关掉电脑走进房间，就发现程昭已经躺在了他的被窝里。他把被子拉过下巴，只露出一双眼睛朝他看。程师坐到床上，程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。他看了看他的发，太长了一些，柔软地铺在枕头上，像一副很舒服的生活的画。程师说，“我换个房子好了，换成两居室。”

  程昭不同意，把头摇了又摇。“大哥现在才刚工作，租大点的房子要花更多钱吧。”说完想了半天，又说，“不然，我以后还是少来住吧。”

  程师说你别多想。过几天还是找租房中介看起了房子。他把采光更好的那一间留给程昭，夜晚一推开窗，就可以看见星星月亮。他告诉程昭这个消息，男孩说很好。又补充道，只是以前和大哥在一起睡，半夜醒来的时候怕黑，听见大哥的呼吸声，就觉得安心。

  程师不敢再听，忙找了个话题岔过去。有些东西悄无声息地变质了。

  TBC.